一以貫之

水鏡回天錄白話解

宣公上人講述

一九八五年十二月一日

於萬佛聖城妙語堂

 

子曰:「參乎!吾一以貫之。」曾子曰:「唯。」子出。門人問曰:「何謂也?」曾子曰:「夫子之,忠恕而已矣。」

-出自《論語 里仁第四》之十五

子曰:「參乎!」為什麼孔子叫參呢?因為曾參是很愚癡的,沒有什麼智慧,很老實的,只能聞一知二,不能聞一知十,所以孔子說「曾也,魯。」因為他笨,老老實實的,不狡滑,講真話,所以孔子有時願意和他講話。有一天,孔子就叫了一聲:「參乎!」曾參啊!這是大點聲叫他,免得他睡覺。然後曾子在那兒,大約就從定出來了,因為他總是老老實實在那兒,像是入定的樣子。那麼出來了,孔子就說「」,我天天教你們所學的,你知道是個什麼?講到這個地方,孔子就停下來等一等;我這是告訴你們當時孔子的神情。這一等,曾子也不知道吾是什麼?所以大約有一點著急了,孔子就說:「一以貫之。

 

這個「一」,是天地之始、男女之始、陰陽之始,這是萬物的一個開始,是一切一切的開始,也就是一切一切的本,一切一切的母體。一切一切之母是什麼?就是一個真理。可是這個真理,不是究竟的。那麼是相對嗎?也不是相對的,而是在絕對、相對之間。「絕對」根本就什麼也沒有,連個「一」都沒有;「相對」的呢?就另外是個「二」。所以這個「一」也不是絕對,也不是相對的。你們大家要注意這一點!有了「一」,就不是絕對的;「絕對」,是什麼也沒有:「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。」這個「一」,是人生命的開始;這個「一」,是萬物生命的開始。由這個「一」的理,而貫穿一切的理,無論科學、哲學、醫學、這個學、那個學,東學西學、南學北學、上學下學,都離不了這個「一」;上下四方,乃至於天地,也都是離不了「一」。為什麼說它不是絕對的?因為它若是絕對的,剛才不是說:「什麼也沒有。」因為它也不是相對的,所以就有個「一」。

 

「一以貫之」,由這一個真理,而貫穿到一切的真理上。曾子老老實實的,也就似懂非懂,你說他一定懂嘛?他沒有懂;說他一定不懂嘛?他又好像懂一點,於是他就回答:「是。」所以有的人說,只因當年曾子一聲「」,誤盡天下多少人,把很多人都弄糊塗了,都不知道怎麼樣了,連孔子其他的門人也都不知道。當時大約顏回不在場,所以就沒有人給下個註解。

 

子出。孔子一想:「這個曾參,你懂嗎?我說的是這樣嗎?你懂了?那好!你懂了,我也不管你,我走了。」當時曾子說他已經明白,孔子就走了,把儒教的心法傳給他了!儒教的心法是什麼?就是以下這十六字真言:

 

人心惟危,心惟微,
唯精惟一,允執厥

 

「人心惟危」,人心很危險,也是很不容易控制的。為什麼「它」危呢?就因為欲念在那兒作怪。

 

心惟微」心是最微妙的,你想修道,那個心是最微妙的。為什麼微妙?就因為沒有欲念了,沒有欲念就是微妙;人都是有欲念的,而他能夠沒有。雖然說沒有,但不是說:「我也不想,我也不做,我也不……」那是要在最最深的地方,最基礎的八識田裏頭,根本都乾淨了,所謂「白淨識」,連「識」也不染污,這樣才是微妙。

 

「惟精唯一」,你唯獨要精,要專一。

 

「允執厥,你要信真了,要保持守住你那個中道。佛教講中道,所謂「中道」,什麼叫中道呢?中道根本沒有一個什麼東西,就是恰到好處,「不偏之謂,不倚之謂庸」,中庸之

 

門人問曰:「何謂也?」孔子出去了,門人不明白,就問曾子:「是怎麼回事?夫子方才講的是什麼?」夫子就是老師、教授,當時稱老夫子。古來的人特別注重尊師重,不像現在:「他說的是什麼?」「他講什麼?」而是說:「我們的老師方才和你說的是什麼?」

 

曾子曰:「夫子之,忠恕而已矣。」忠恕這兩個字有疑問,這個「忠」可能是沒有「心」字。「恕」呢?可能就是一豎的「豎」,或者「樞」──中間一個樞紐。因為曾子不懂「一以貫之」,用這一個道理貫穿一切的道理,就說:「忠恕而已。」中間一豎,這一豎就是頂天立地,就是中樞,也就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正氣。要是在人身上來講,就是脊椎骨,脊椎骨是人身體一個要緊的東西,要是壞了,那麼這個人就完了。

 

有人說:「這個法師,講來講去,講的太離譜了。」不過這是有這個道理的,中樞就是中間這一豎,也就是一氣貫通。在儒教裏沒有講這種修身的功夫,要是道教呢?就講任督二脈。那麼這「豎而已」也就是講任督二脈,任脈在人身前,督脈在身後,若任督二脈通了,這個人就沒病。孔子本來想說這種道理,但是因為曾子也不再詳細問一下,就說:「是」。因為「是」,他似懂非懂,下面的人也都不懂了,結果影響到現在人都不懂。

 

那麼他說:「這個,忠恕而已」,就是修身的功夫,修身先要什麼呢?格物。「格物」然後才能「致知」,「致知」才能「誠意」,「誠意」而後「正心」,「正心」才能「修身」。什麼叫格物?就是革除物欲,把一切欲念都革除出去了,人欲淨盡,天理就流行了。你若沒有欲,真理就現前,智慧也現前了。

 

為什麼你沒有真正的智慧呢?就是因為你的欲念太多,把心塞住,智慧門都生銹,打不開了。你若能把欲念沒有了,這就是第一個功夫──格物,革除物欲,然後你才能推而廣之、擴而充之,盡人性、盡己性,更盡物之性,你能盡性了,這就是「致知」。 然後你又要有「誠意」的功夫,不是三天打魚、兩天曬網,今天蓮花、明天牡丹,這麼朝秦暮楚的,而是要專一則靈,否則分歧則弊。

 

「誠意」然後「正心」,正心就是要合乎仁義道德,要把心先正,凡事不爭、不貪、不求、不自私、不自利、不打妄語,這都是正心的功夫,也都是誠意的功夫。所以你們不要把「不爭、不貪、不求、不自私、不自利、不打妄語」這六大宗旨看得這麼簡單,這裏頭包羅萬種,不過是改變一個名詞,講得淺顯一點。「正心」然後才能「修身」,修身就要談到任督二脈了。

 

孔子最後想要把這修身的道理告訴大家,就是去欲斷愛。可是曾子就冒冒失失說他懂了,那麼孔子也不能無問自說,就走出去了。孔子當時很失望的,你們知道嗎?為什麼很失望?唉!這個道理不知道怎麼才能懂!

 

怎麼知道孔子懂得去欲斷愛的功夫呢?他說:「吾十有五而志於學,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,五十而知天命,六十而耳順,七十而從心所欲,不踰矩。」孔子十五歲時,就要學做一個學者。到了三十歲,就立定志氣了,立定志氣要做什麼?要修道──他那時才認清楚,說我要修行了。

 

「四十而不惑」,到四十歲就不被外境所搖動,外境是什麼?就是財、色、 名、食、睡,不過儒教沒有這麼顯著地說出來。所以孔子四十歲時,就能不被財、色、 名、食、睡所動搖。

 

「五十而知天命」,他五十歲就知道天命,天命就是世間一切生生化化的道理。

 

「六十而耳順」,六十歲時,他真是不被外境所轉,耳順了,就是聽「是」也好,「非」也好,誹謗他也好,讚歎他也好,都不動心了。

 

「七十而從心所欲,不踰矩」,七十歲時,他想什麼都是對的,因為這時他已經是一個真正修道的人,無論做什麼事,都不違越規矩;所以由這個知道,孔子是懂得修道的。

 

並且孔子在佛教裏頭的名字叫水月童子,他到中國來,就是來為佛教開天闢地的,他恐怕還不夠,所以老子也來了,老子是誰呢?就是老迦葉。說:「迦葉在印度,怎麼來這兒?」迦葉不是只有一個迦葉,也有其他的迦葉,這迦葉現一個老頭子的樣子,來中國種下道教的種子,這都是為著佛教來開荒鋪路的。所以以後佛教到中國來,就水到渠成。

 

可是這裏頭又複雜了,老子本來是為佛教來開路的,可是佛教一傳到中國,道教的門徒又和佛教的門徒鬥法,在那兒又作了一場戲,有「白馬焚經」等事,這說起來很多的。

 

所以這個「忠恕」,其實就是講任督二脈,它「一以貫之」,所以才說「學夫子其中快樂」,孔夫子為什麼能快樂,因為他得到中道,「法如來無上精神」,要效法佛那種無上的精神,再沒有比佛高尚的了。

 

談到「忠恕」這兩個字,「忠以持己,恕以待人。」「忠」,是自己對事對人要忠,對國家、對民族,對天下的整個人類,都要盡上一點忠心,也就是盡上我們真正的責任心。忠就是盡責任、守崗位,你應該做的事情,都做得實實在在、真真實實的,一點虛偽也沒有,那就是「忠」。

 

「恕以待人」,方才有人說是長輩對晚輩,這不是一定指長輩對晚輩來說的。忠,是對人平等,不是說比我晚輩的,或者比我低的,就是普通人、普通群眾;無論對誰,都應該盡上忠心,待他們都要寬厚。待我自己呢,要很謹慎、很嚴格的,律己要嚴,待人要寬。

 

「恕」就是原諒人,人有什麼不對的事情,你可以教他知道錯誤,教化他,令他明白了;然後你再能原諒他,寬恕他,不計較他有什麼錯處,就算是對自己再不好,也能替其他人做著想,不為自己而遷怒於人。所以古人說 :

 

人雖至愚,責人則明,恕己則昏。
茍有聰明,以責人之心責己,恕己之心恕人,
如此何患不至聖賢地?

 

人雖然再愚癡,但是責備人家時就很聰明,原諒自己時就很愚癡,自己有什麼毛病、有什麼過錯都不提。好多人都是這樣,看人家的毛病看得很清楚,看自己呢,什麼也不知道,所謂「烏鴉落在豬身上」,看見豬黑,不見己黑,這就是「恕己則昏」。

 

假如你真是聰明的話,以責備人的心來責備自己,以原諒自己的心去原諒其他人,就這麼一反,你還愁什麼不到聖賢的地位上呢! 所以,這個「」很容易的,這一反一正就是了。

水鏡回天錄白話解